淮左青翎

圣斗士,全职,喜欢可爱的小周和小江~请大家带小事情玩~

【拉米】回家

   

回家

 

楔子

黑暗。

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仿佛在一片暗沉的海里,汹涌的水流在周身盘旋,耳边一片嗡嗡的嘈杂的轰鸣声。他拼命地挣扎,没顶的窒息感一遍又一遍地扑过来;他张嘴想要呐喊,沉重的绝望堵住他的嘴,压紧他的舌,钻进他的喉咙,企图扼杀他心底深处的信念。

他挣扎着向远处伸出双手,但是随即又被淹没在这沉闷黑暗的死海里。

心底有一个声音大喊:

不!我不能沉下去!我还……还没啊啊啊啊!!

 

 

1、

兰达睁开了眼睛。

温暖清澈的阳光从浅蓝色的百叶窗缝隙里洒了进来,直直铺在素白的被单上。米色的墙壁对面,明亮而细小的灰尘在阳光里飞舞。

又是那个梦……

永恒的黑暗,不甘地挣扎,近在咫尺的光明。

兰达觉得头疼,伸出左手轻揉自己的眉心。他的右手还打着石膏,沉沉地落在柔软的床垫上。

三个月前,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在德国图灵根州被人发现并送往医院。身受重伤,全身骨头断裂,脾脏严重受损,颅内出血并伴有严重脑震荡。图灵根州州立医院最好的医生都不相信这个人能够活下来,大家只是凭着人道主义精神维持着他的生命。

但是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昏迷了三个月以后,这个本来被医生下了死亡判决书的男人居然清醒了,并且他的伤势以出人意料的速度开始好转。

男人在醒来以后渐渐告诉医生自己的身份。他的名字是兰达•安德森,是个土生土长的英国学生。于是医生立刻联系了他的家人。电话里,兰达的父母情绪很激动,他们当天就坐飞机过来了。

总是很严厉的母亲哭成了泪人,沉默的父亲也突然苍老了很多。交谈中,兰达才意识到他已经失踪了四年,记忆里刚刚去剑桥商学院报道的事情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报社、电视、警察、网络、救助组织……这四年里亲人和朋友们用尽手段寻找他,却杳无音讯。然而现在大家询问这四年他在哪里,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老去的爸爸妈妈和自己布满伤疤厚茧的双手,缄口不言。对于这怪异的,给家人带来很多痛苦的四年,他的脑海中真的一片空白。。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有些刺眼。兰达眯了眯眼,下床用左手别扭地刷牙。

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做梦了。

有时候是在沉闷的死海里挣扎着沉浮,有时候是在黑暗的甬道里穿着黑色的盔甲奔跑。

大部分的时候,醒来以后梦里的一切就消散了,只有残留的,绝望的,孤独的,坚定的,强大的,骄傲的,挣扎的情绪像雾一样笼罩着他的心。但是有的时候,梦里的故事清晰到可怕,以至于当他醒来,惶惶不知身处何处,分不清梦与现实。

那样的梦……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兰达含口漱口水,用力吐掉。左手放下牙刷,然后伸到右边去拿毛巾。

第一次梦到的,那是……

2、

那是一头巨大的牛。

两个成人高,怒睁双目,巨大的鼻孔喷出白色的粗气,血红的铜铃般的巨眼半凸,拼命瞪着前面的人。

而站在这个简直像传说中的牛怪一样凶猛的野兽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戴着饰品赤裸上身的小孩子。

“喂!小鬼!快点让开!”兰达大声喊道。他一出声,突然在一片安静中显得出奇的嘈杂和突兀。然后他才意识到这里是一个环形空旷装饰别致的竞技场,四周坐着满满的观众,人们静默而敬畏地看着场中的巨牛,场中安静地只有巨牛的喘气声。

兰达焦虑地看着那个孩子,这是什么?斗牛?献祭?那个孩子是要被怪物吃掉的祭品么?这是扭曲的邪教么?

咚咚。

对面响起了急促的鼓点。

咚咚咚咚。

巨牛已经按捺不住,低下头喘着粗气向孩子顶过来。兰达紧张地看着场上,双手攥得死紧。这个时候那个孩子突然抬起头来,眯着金色的眼睛冲着兰达的方向微微一笑。兰达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咚咚咚咚咚。

鼓点越来越急促,所有人的神经随之震颤。

孩子转过头去,镇定自若地盯着眼前狂奔的巨牛。低头,弯腰,抵着牛角,借力上翻。孩子的动作一气呵成,撑住牛角,翻过牛头,在牛背上反身做出各种危险而华美富含宗教意义的动作,然后翻身跃下,在公牛身后站定。

“米诺斯王!米诺斯王!米诺斯王!!!”人群中爆出巨大的欢呼,人们用古老的语言呼喊着。

兰达感觉久久提着的心脏呼地放下了,不禁也加入人群中大声欢呼:“米诺斯王!!”他这才意识到,人们敬畏的不是那头公牛,而是那个孩子。

年轻的米诺斯王微笑看着他的臣民,后退一步。祭司们手持双面斧和剑一拥而上,斩杀了这头公牛。

公牛鲜红的血滴到黑的发亮的牛型黑石瓶中,一个祭司剥下了它的皮,另一个祭司将公牛肉切割成小块。

随后米诺斯王出现在兰达旁边的高台上,人群高喊着王的名字,他们年轻的王高傲地微笑着在欢呼中走到高台的最前方。兰达感觉这个米诺斯王在不经意间看了他一眼。那双金色的眸子仿佛深藏了与他年幼的外表完全不符的深邃。

三个衣着华丽的祭司从后面走出来,为首的一人手执黑石瓶,另两人抱着一张巨大的牛皮皮。三位祭司对米诺斯王恭敬而谦卑地深施一礼。人们安静下来。

然后为首的祭司高举黑石瓶大声宣读着祭词。读完后严肃地走到米诺斯王身后,打开瓶盖,鲜红的牛血倾泻而出,从米诺斯王头顶淋下。米诺斯王在血雨中骤然睁开眼睛,历代庇护克里特的诸神的荣光在奥林帕斯星子一样的眸子里闪耀。金色的眼睛在血红色的映照下亮的惊人。

祭司又吟唱了一段祭词,俯身后退,后面两位祭司上前向他们的王献上公牛的皮,大祭司为他戴上美丽的雀羽装饰的百合王冠。年轻的国王披着被他征服的野兽的皮革,戴着象征永恒和富饶的花朵王冠,在众人的欢呼中环视着他的子民。一时间,意气奋发,一时无两。

仪式结束了,沐浴着鲜血披着牛皮戴着王冠的国王走下高台,向兰达的方向走来。

兰达一愣,走向米诺斯王的方向,友好地伸出手。

“哥哥!”

此时身后两个姜黄色头发的更小的小孩从他的身体里穿过。兴奋地跑过去抱住了骄傲锐气的国王。米诺斯王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他摸了摸弟弟们的脑袋,对他们展颜微笑。三个人说着话笔直穿过兰达的身体,向后方走去。

 

然后他就醒了。

兰达这才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个地方只是一个幻象,这里对于自己也只是一场梦境。

可是这场梦怎么这么清晰鲜明,纤毫毕现。他甚至能记得远去的米诺斯王低垂的铂金色睫毛上跳跃的阳光。

 

2、

兰达洗完脸,吃了早饭,收拾好自己,然后看看时间,拿上外套走出去。

在兰达身体好些以后,父亲在兰达的坚持下已经给兰达办理了复学手续。即使父母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兰达每天还是需要去学校上课,把失去的四年补回来。

这是一堂曾获得过诺贝尔经济学奖的著名经济学教授赫伯特·亚·西蒙关于经济组织的发展模式的特约讲座。商学院的学生们蜂拥而至,教室里人满为患,后面有很多学生不得不站着听课。所幸教室里还有很多成年人慕名而来,兰达作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坐在他十九岁的课堂里也不显得突兀。

教授在屏幕上列出数据和图表,激情澎湃,口若悬河,激光笔快要点到屏幕上面去了。周围的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学霸们刷刷地记着笔记。

兰达看着沉醉于学术的老师和同学们,却觉得兴趣缺缺。

他的思维不自觉的想起另一件事。那是他记忆清晰的第二个梦境。

 

那时雾气弥漫。兰达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做梦。于是默然在迷雾中站立着等待梦境的后续发展。

然后雾散去了。

月亮,星星和青翠的橄榄树显露出来。百合和忍冬的香气夹杂着焚烧香料的味道弥漫在四周。远处夜莺的鸣叫轻柔悦耳。这一切有种莫名的熟悉和舒适感。

兰达深吸一口气,嘴角不禁微微带了一点弧度。

“拉达……”

谁在喊我?

“拉达曼提斯!”

不是喊我……

绕过一棵高大的棕榈树。美轮美奂的宫殿大门敞开着。

房间里堆满了石板,一个巨大的牛油蜡烛在中间的石案上燃烧着,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蜡烛的光亮下,兰达看见一个伏案工作的铂金发色的少年,这正是上一个梦境里的米诺斯王。

他长大了啊。兰达想到。

金发及肩的少年王一边刻着石板,一边呼唤着。发现没有回应,于是丢了刻刀,抄起手中的石板拍了一下趴在阴影里里睡得正香的弟弟:“拉达曼迪斯你说要帮我整理草稿的,结果你居然睡着了?”

姜黄色头发的少年被拍到地上。坐起来迷迷糊糊的看着哥哥。突然瞪大眼睛:“啊!我睡着了!”

“你看因为你,我的工作做不完了!”米诺斯王噙着笑佯装生气,“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这是……”少年想了一会儿,“啊,你说过的,这是律法……哎?律法是什么?”

米诺斯王把手里刻好的石板归到已完成的石板一边去,回答他的弟弟:

“人民总是为小事争执,牧羊人也无法判断哪一只羊羔更加正确。如此恶的就会更加作恶,善的饱受欺凌。而律法正是牧羊人手中的鞭子,是父神宙斯的力量化身,是正义女神狄刻永远无法被蒙蔽的天平。”

目光深远的少年王把手放在弟弟的肩膀上,骄傲地说道:“世间本无律法,而我将创造律法!为善就会得到奖赏,为恶将会受到惩罚。以后的人民将更加团结,土地更加肥沃,牛羊更加肥壮,奶和蜜也会更多更香甜。”

年幼的拉达曼迪斯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眼睛亮亮的,严肃地看着哥哥回答道:“米诺斯你创造了法律,没有人去维护可不行。哥哥!我来成为大法官吧!我会做正直公正的人,让律法的鞭子抽打罪人,表扬善人,让更多的人相信你的律法,成为善的朋友,让克里特更漂亮,更富饶!”

米诺斯凝视着弟弟,听着他稚嫩但是庄重的誓言,勾起嘴角,也认真的说:“好!我等着那一天!”

 

远远看着米诺斯,兰达也听到了小拉达曼提斯故作严肃的誓言,脑海中仿佛受了剧烈一击。

这个画面,这句话。

我好像在哪里见到听到过……

 

 

3、

“叮铃铃……”

下课了么。

铃声把兰达放空的思绪拉回来。

我想……

兰达沉思着,我要不要换个专业呢。

“嘿!兰达!”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是过去的朋友艾奇,

“恭喜你回来了!”

兰达收拾好东西,拎起书包往外走。

“哎哎,等等我!”艾奇追上来,搭上兰达的肩膀:“听说你失踪这几年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

“嗯。”兰达闷声应了一声。

“也不记得有没有遇见什么漂亮的妹子了?”

“嗯。”

“那你还记得我嘛?”

“嗯。”

“喂喂!你怎么变成石头啦!”

兰达决定不理会这个聒噪的朋友。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家伙这么吵呢?

前方突然冲出一个男人,慌不择路冲过来,撞到了兰达。但是他自己瘦小的身量反而被一米八的兰达的反作用力撞倒在地。

俩个警察追了过来,迅速制服了那个瘦小的男人。一个警察对兰达道谢,表示这个小个子是个盗窃的惯犯,每次总是被逃脱,这次终于被逮捕了。另一个警察把小个子按到一边,小个子不断挣扎,警察反手给了他一肘子。小个子的脸瞬间肿了起来,咬着牙一声不吭。

兰达拦住那个警察:“别打了。既然已经抓到他了,送回去送给法官审判吧。”警察回过头跟他说:“这小子已经进了好几次号子了,这种罪名判不了几天,又会给放出来。这次不给他点教训,下次出来又会犯事!!”

兰达看看警察,又看看小偷。攥紧了拳头,又松开,然后收回了手。

他的心情突然沉沉地低落下去。                 

兰达和警察们道了别,拽着艾奇快步走开了。

回到家以后,兰达无视母亲的招呼,冲进自己的房间,丢开包,倒在床上。

 

今天这件事,似曾相识。

那个梦里,一点都不美丽。

那一次,当兰达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站在一片血海里。

风鼓动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这里没有怡人的熏香,没有华美的壁画,没有美丽的女奴。漫天是浓烈的血腥味。

这里是一个战场。

断裂的剑和长矛插在土里。异服的战士只剩下半个头颅和残缺不全的手指。秃鹰在天空中盘旋。染血的旗子一半倒在海里。海水里血与夕阳的倒影一片通红。

一个披着传统雅典长袍的老妇人哭泣着拖着迟缓的脚步在战场上寻找丈夫和儿子的尸体。当她终于找到残片断肢的时候,一支箭从远方飞来,命中了她的后背。

老妇人抱着儿子破碎的手臂倒下了。

兰达深吸一口气,看向箭飞来的方向。

那是海边一队高大的战船,长帆高桅。船上的士兵强壮,勇敢,军纪严明。

兰达看见了船上熟悉的铂金色的身影。

当年的孩子已经成为了青年,比之以前更具威严和霸气。

兰达咬着牙,跨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淌过源源不断的血河,走到旗舰下。却意外地发现,威严的米诺斯王正在……吵架?

米诺斯王的对面是他姜黄色头发的弟弟。那个信誓旦旦,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男孩现在也已经是一个严肃勇敢的青年。

而此时名唤拉达曼提斯的青年眉头紧皱,双目怒视他的哥哥,大声质问道:

“厄里茨阿,厄琉西斯,菲拉克,腓尼基,佛西斯。你已经发起了多少战争?这一次的战争又是为了什么?!”

米诺斯王看着他的弟弟,面无表情地慢慢说道:“你不是知道的么?”

拉达曼提斯神情激动,一把抓住他的手:“权力么?可是克里特现在人口众多,生活富裕,物产充足。你当初追求的不就是这个么?人民在法律的制约和帮助下繁荣昌盛。现在你还要这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权力做什么呢?!”

米诺斯慢慢从弟弟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转身扶着船舷,看向远方惨烈的战场。那里的灵魂已经被死神收尽了,只有秃鹰在享受最后的晚餐。

“我的目的是什么?我的目的是律法能够推广,被所有人信服,成为天下所有人工作生活、生存的原则。”

米诺斯转过头来,血腥味的海风吹拂着他的发丝,金色的眸子仿佛熔炉里的铁水,深沉,耀眼,在沉重的夕阳余晖下灼灼生辉。

“亲爱的弟弟,律法,从来就不是建立在过家家的诡辩和劝诱上的。”

拉达曼提斯愤怒地喊道:“那么建立在暴力、战争、强迫、威胁上的律法如何让人心服口服?!你说法律是善的约束者,可是为什么现在你自己却成为了恶的化身?!”

米诺斯看了弟弟一眼,沉着脸摆摆手,转身回舱,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

“你回答我啊!米诺斯!”拉达曼提斯不禁冲上来紧紧抓住米诺斯的肩膀。

米诺斯侧头瞟了一眼自己的弟弟。

侍卫迅速扑上来把王弟抓住拉开。

拉达曼迪斯双手被缚,不甘地挣扎着大声喊道:“米诺斯!!难道你要像驱逐萨耳珀冬一样只要不合你的意就不顾一切地驱逐我么?!!”

米诺斯闻言,身形一顿,眼睛里瞬间就冷了下来。他深呼一口气,转过身来。

米诺斯示意侍卫放手。然后在拉达曼提斯恢复自由的一瞬间一拳揍上弟弟的脸颊。冷声说道:“那好,我来告诉你答案。只有审判者高于被审判者,才能够达到公平。这就是最大的公正!真正的公平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柔的名词。既然你是一个法官,那么抛开你作为王弟所受到的敬仰,你告诉我,你要怎么维持你所谓的公正?”

米诺斯顿了一下,眼睛闭上,又睁开。再开口时语气里散发的寒气仿佛能冻住地中海:“既然你想获得萨耳珀冬的待遇,那么如你所愿。”

随后米诺斯就转身大步走进船舱。而他的身后,卫兵们忠诚地执行着王的命令,把愤怒的王弟扭送下船,丢在沙滩上,然后扬帆离去。

 

兰达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窗外的晚霞铺满天空。

兰达伸出左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在阴影里轻声叹息。

难道公正和暴力真的不可分割么?

母亲听到这里的动静打开门担心地小声询问。

“没事,妈妈!”兰达回答道,然后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只有自己能够听到,“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4

大抵是因为傍晚睡的太多,这天晚上前半夜兰达辗转反侧,睡得很不舒服。

 

然后他出现在一片黑暗里。

暗得深沉,但并非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周围有微弱冰冷,幽绿莹莹的光点漂浮闪烁。

借着幽光,兰达发现自己在一个缓慢前进的队伍里。

前后的人面容模糊,神情木纳。仿佛被控制的木偶,僵直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们是谁?

这是要到哪里去?

兰达跑出队伍。他身后的人缓慢僵硬地补上了他的空位。

兰达看得全身发冷。

我要去看看他们的目的地。

于是兰达向前跑去。他一边跑一边观察着这些“木偶”。

有高有低,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孩子。

然后兰达突然放慢了脚步。

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抱着哥哥撒娇的孩子,那个胸怀宏愿立下伟大誓言的少年,那个反抗兄长暴权被驱逐出祖国的青年。

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和他的哥哥一样威严勇敢不苟言笑的男人了。

兰达看着这个强壮成熟,冷漠沉默的拉达曼迪斯,忽然觉得感慨。

拉达曼迪斯也逃不出这个队伍的法则,面无表情地跟着队伍缓慢向前移动着。于是兰达紧跟着他的步伐。

不久兰达发现了队伍的目的地。

那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幽深黑暗,深不可测。队伍里的人们毫无反应,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继续眼神空洞地移动着。掉下去一个,又掉下去一个。

没有呼喊,也没有掉落的声音。安静得可怕。

轮到拉达曼提斯了。

兰达情急之下伸出手去拦截拉达曼提斯。但是对方却穿过了他的手心,径直落了下去。

兰达思考一瞬,也纵身一跃,随拉达曼提斯跳了进去。

不知下落了多久。兰达落在了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有撞击的感觉,但是并不疼痛。

这里的天空黑的幽深。身边是陡峭的悬崖,远处有粼粼的水面。扭曲的人形白影在山体间哭号,水边有一艘通体黑色的单桨舢板船。

兰达突然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地狱的大门,灵魂也会沉没的阿格隆河。生前淫荡乱伦的罪人被判在这里永远哭泣。没有钱支付船资的亡灵不得不在这里昼夜徘徊。

兰达朝冥河渡船走去。穿着黑色铠甲的船夫忙着和亡灵们讨价还价。拉达曼提斯从嘴里取出一枚金币,丢给船夫,直接上了船。他的后半生有妻有子,倒是不缺人为他准备得体充足的后事。

兰达趁机溜上船去。船夫果然看不见他。

阿格隆河出乎意料地宽阔。兰达走下船的时候,耳边还回绕着船夫贯耳魔音般的歌声。

拉达曼提斯却是无动于衷,毫无反应。在船上,恢复意识的亡灵们或惊恐,或兴奋,三三两两,挤作一团,窃窃私语的时候,拉达曼提斯也是面无表情,端正笔挺地坐在船边。

过了冥河不久就是审判庭。

当审判庭内的铂金色身影出现在二人眼前时,兰达露出惊讶的神色。拉达曼提斯依然维持着他的木头表情,但是眼睛里翻起的巨涛却泄露了他的情绪。

意外,怀恋,悔恨,坚持,尴尬,坚强,还有别的什么。

高大的审判桌上米诺斯低头翻阅着记载被审判者生平的厚厚的冥界法典。

“下一个!!”身后的骷髅卫士高声喊道。

亡灵们推搡不前。拉达曼提斯一步走了上去,正对上米诺斯金色的眸子。

米诺斯停下翻书的手,拉达曼提斯遥遥看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一言不发。一辈子的时间从两个人眼前滑过。

米诺斯先垂下了眼眉,长长的睫毛掩盖了外泄的情绪。额发散落下来,留下一片暧昧不定的阴影。然后他用力地翻阅着拉达曼提斯的一生,一字一句,字正腔圆毫无感情地宣读着:

“拉达曼提斯。宙斯与欧罗巴之子。克里特的王弟,后因争执被米诺斯赶出克里特岛。居于皮奥缇娅岛,娶阿尔克墨涅为妻,生埃律托斯和戈尔提斯。是四海以正直公平闻名的法官,一生公正坦荡,受人尊敬。曾解救赫拉克勒斯于污蔑与非议中。”

他念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漠然判决道:“本法官审查你的思想、言论、行为。现判决如下……”

这时一个身穿长袍的侍从匆匆走过来,附耳在米诺斯旁边说了些什么。

米诺斯微微露出古怪的神情,和侍从小声交谈了几句。然后恢复面无表情的冷漠面孔,侧头看了一眼拉达曼迪斯,站起来说道:“哈德斯陛下欲召见你。你随我过来。”

兰达悄悄跟在拉达曼提斯身后。

三个人不紧不慢地穿过地狱。羽沉湖、烈火地狱、血池瀑布边,罪人们翻滚着,哭号着,承受着为人时做下的罪孽。寒冰地狱的人已经被一层层寒冰掩埋,冰面上只剩下一个个僵硬直挺的骷髅头。寒冰地狱的后面却是四座华美的宫殿。

兰达环视四周,觉得景色很熟悉。

然后他一抬头,发现米诺斯一行人已经走开很远了。

自始至终,拉达曼提斯都是不远不近,礼貌而生疏地在后面静静地盯着米诺斯。眼睛一错不错,沉默而隐忍。

“朱迪加已经到了。”走在最前方的侍从在一扇装饰白杨树和水仙花的黑色大门前停下。两侧卫兵恭敬地对米诺斯行礼,然后上前打开大门。

侍从在门前行礼退下。米诺斯目不斜视地径直走进去。拉达曼提斯顿了一下,抬脚跟上。

穿过一小段黑暗的走廊,几个人进入一个精致的会客厅。一个高大的黑影端坐在黑色的帷幕后面。即使只有影子,也可以感受到整个房间里强大的威压。

米诺斯在帷幕十步远处站定,单膝跪地向黑影行礼:“陛下。我已遵神谕将拉达曼提斯带到。”

拉达曼提斯站在米诺斯身后看着哈德斯,无动于衷。

“拉达曼提斯!”哈德斯的身影微动,“吾听闻你的名声。人世间公正贤明的法官!”

“陛下。”拉达曼提斯微微颌首,“不知您传召我来所为何事?”

“冥界每日亡灵数以万计,每人将按照他们生前的行为得以去福地或者地狱。善良之辈可以在福地继续着他们生前的工作,为恶者必须受到合适的惩罚。这里审判者的判决至关重要……拉达曼提斯。我已阅过米诺斯的评判:你乃勇谋可靠诚实公正之人。故吾愿意将审判者之职,判决之责授予你。你可接受?”

拉达曼提斯回答道:“陛下。我亦是一介死灵,如何能够审问亡灵?”

哈德斯微笑道:“吾将赐与你不灭之魂,黑曜石之铠。肉体可随人世转圜,灵魂于冥衣之上与冥界同存不朽。”

拉达曼提斯看了米诺斯一眼,撩起衣角单膝跪地:“我愿永世效忠陛下!”

哈德斯大笑道:“很好!你将审判欧洲,即将到来的宙斯与爱癸娜之子艾亚哥斯将主管亚洲。当你们裁决不定时,将由米诺斯作出最终的判决。”

米诺斯和拉达曼提斯应道:“遵命!”

哈德斯起身离开。临去前,突然严厉地对二人说道:“吾知道你们兄弟的恩怨,但是如果你们因此龃龉内斗,不妨自己看看法典的惩罚是什么!”

说罢,不等二人回答即拂袖离去,留下兄弟二人默然沉思。

 



5、

“拉达曼提斯大人的军团是战斗力最强的。”

“我们才是冥王军的矛与盾!负责审判的米诺斯军团和负责刑罚的艾亚哥斯军团就是个渣渣!”

“闭嘴!”

“米诺斯我们商量一下阿格隆河的防卫事宜吧……拉达曼提斯?嘿,管他做什么。”

“米诺斯大人!艾亚哥斯大人邀请您参加今天的工事安排会议……啊,拉达曼提斯大人,不好意思,艾亚哥斯大人只邀请了米诺斯大人。”

 

三个月过去了。

兰达从剑桥大学法学院大楼走出来。在路边的超市里买了一包万宝路。撕掉包装,靠在墙角。他抽出一根点上。叼在嘴上,看着青烟袅袅,却不急着抽。

真奇怪。兰达想。原来我并不爱抽烟,也不会说德语,对法学也不感兴趣。

三个月前,兰达鬼使神差地去办理了转专业手续。在法律系里,兰达就是个大龄新人。却出乎意料地如鱼得水运用自如。虽然他对很多法律条文有些固执的偏差,但是在每次模拟法庭中,他对真相的坚持、充足的准备,和沉着的应对使得他屡战屡胜,让同学们刮目相看。

这三个月来,梦境越来越频繁了。

黑暗的冥界里吵吵闹闹。正如第一天宝座之上威严的冥王所言,随着人间死亡人数的增多,冥界的战士们也日益增加,并且在轮回中都保留了永恒的灵魂。

三个判官被称为冥界三巨头,他们的分工更细,各自掌控一个军团,合力维持着冥界的运转。

但是三个军团间的关系却复杂纠结,深不可测。米诺斯军团和艾亚哥斯军团因为工作的关联性,相互交融,关系很好。拉达曼提斯军团的战士勤于训练,军容整齐,战斗力强,故很看不起另外两个军团。

许多年许多辈子过去了,米诺斯和艾亚哥斯的关系越发亲密。艾亚哥斯是个爽利直白的性格,他和米诺斯走得近,不喜欢拉达曼提斯,总是有意无意地孤立着拉达曼提斯。这些年来,拉达曼提斯倒是越发沉默起来,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工作,唯一的爱好就是在朱迪加外巡查。

兰达盯着烟头升起的青烟,想起一个细节。拉达曼提斯每一次转世,都是米诺斯来迎接他。

罗马时期一身戎装的侍卫长,土耳其帝国衣着华丽的宠臣,没落贵族贫穷又骄傲的继承人,朴素虔诚的乡村教士,幽默悠闲的上流绅士,干净倔强的流浪孩子。

无论米诺斯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拉达曼提斯面前,拉达曼提斯都能一眼认出他来。不论年龄高低,身份贵贱,米诺斯只是静静走到拉达曼提斯面前,安静地抬起头用那双明亮的金色眼瞳看着他。然后拉达曼提斯就觉醒了。

对于总是米诺斯来迎接他这件事,拉达曼提斯又怀疑,又纠结,又有些暗暗欣喜。当年的争执随着千年的时间的流逝,拉达曼提斯也不得不在想考中做出怀疑,如果没有权利的保障和独立的威信,是否还能有绝对公正的立场。但是他依然总是会想起那个因为争风吃醋冷酷地把弟弟萨耳珀冬逐出克里特岛的米诺斯,那个冷漠高傲把自己丢下船的米诺斯。

烟已经烧到了屁股,兰达在水泥台子上摁灭,轻轻叹了一口气。为梦里那个纠结迷茫的拉达曼提斯,也是为自己。

再梦下去,要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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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一连几个礼拜没有做那种梦了。

兰达舒了一口气,又有些遗憾。好像一个情节拖沓但是还算跌宕起伏情感丰富的小说,好不容易有点喜欢,却突然没有下文了。

但是这天晚上,他又做梦了。

还是那个冥界。

朱迪加大门紧闭。缓缓的音乐流淌出来,美丽悦耳,令人心醉于缪斯的杰作,从而忘记了百里之外冤魂的号哭和战争的激烈。

三巨头坐在椅子上倾听对面的竖琴演奏。拉达曼提斯眉头紧皱,一脸不耐烦。米诺斯和艾亚哥斯靠在椅子上低垂了眼帘,安然聆听,享受着琴声的美妙。

哈德斯还是在帘幕后高高的台阶上端坐,乌黑长发的美丽女人潘多拉手持长戟,坐在哈德斯脚边神态安详,安静倾听。

奥路菲抬眼看了一眼御座上的哈德斯,曲风一变,传说中能让万事万物仿佛都为之沉睡,群星停止闪耀、众神停止交谈,世界时间静止的小夜曲倾泻一地。众人在音乐的享受中慢慢阖上眼睛,陷入了甜美深幽的睡眠。

天地都安静了。奥路菲默默停下演奏,站起来,向哈德斯走去。 

他的脚才刚刚往前迈了半步。

历史性的一步。

第一次有敌方阵营的活人被冥王收留。

第一次潘多拉刺伤了哈德斯的肉身。

第一次有圣斗士在朱迪加面对面地行刺冥王哈德斯。

第一次冥王在圣斗士的身体里苏醒。

这一次的圣战格外纠葛复杂,剪不断理还乱。冥界内部也杂乱不清。

如果这个才是哈德斯,之前的是谁?

潘多拉禁止冥斗士们深究这件事。

米诺斯和艾亚哥斯在椅子上慢慢清醒过来。艾亚哥斯很快弄清楚了复杂的现状,干脆利落地对帘幕后面还穿着破碎仙女座圣衣的冥王陛下行礼。米诺斯却靠在椅背上,低着头,仿佛还沉浸在琴音和美梦中,长长的眼睫轻轻颤抖着,很久以后才迟疑迷茫,满怀留恋地悠悠转醒。

然后他看到了一地的狼藉和新生的冥王。米诺斯很平静。看着那个少年肉身,既不惊讶,也不说话。低头向冥王行礼后和艾亚哥斯离开了。

拉达曼提斯留下来处理后续的工作,安排人收拾好大厅和处理死去的圣斗士,以及把昏迷的天马座丢进寒冰地狱。

拉达曼提斯认为天马座是个巨大的威胁,应该除之后快。但是潘多拉坚决不允许这么做。

“不要让尊贵仁慈的哈德斯大人看到血腥。这才是你们这些属下所应该做到的。”

拉达曼提斯皱着眉头领命退下。

出了朱迪加,拉达曼提斯沿长长的阶梯往下走。

空荡荡的宫殿之间吹过来自寒冰地狱阴冷的风,拉达曼迪斯头上一凉,冷静了一些。

走廊里回荡着坚硬冰冷的冥衣在台阶上的敲击声。

米诺斯不喜欢这里的风。拉达曼提斯想到。据说第一世的米诺斯死去的时候已经苍老虚弱,白发苍苍。精神随着时间越来越强大,身体却越来越衰弱。那时候他就不喜欢冰冷的寒风,所以选择了远离寒冰地狱的多罗美亚。事实上,米诺斯还是更喜欢在第一狱温暖的审判庭后室里一边翻阅卷宗,一边抿一口温热的红茶。拉达曼提斯在朱迪加巡逻,偶尔才会遇见回来拿文件的米诺斯。

拉达曼提斯泡红茶的手艺不错。在某一世专门去学习过。可惜回冥界后就再也没有泡过。

拉达曼提斯一路走下来,惊讶地见到米诺斯和艾亚哥斯在加伊拿的宫殿前驻足。二人小声而愉快地交谈着,拉达曼提斯隐约听到了陛下,圣斗士和潘多拉的字眼。

他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拉达曼提斯假装没有看见他们,径直路过交谈甚欢的二人。

米诺斯向艾亚哥斯轻声说了句什么。艾亚哥斯看了拉达曼提斯一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然后走开了。

艾亚哥斯的表情让拉达曼提斯很不舒服,于是他扭头就走。

米诺斯错身伸出左手拦住了拉达曼提斯。

“拉达曼提斯。”

拉达曼提斯板着脸回头看他。                                                              

米诺斯抱着手臂看着拉达曼提斯,拉达曼提斯也看着他。两个人都不说话,一时间倒是安静下来。

拉达曼提斯有些意外。米诺斯除了公事外从来不会主动找他说话。

“噗…”米诺斯轻笑着打破沉默,“我刚刚在奥路菲的幻境里看见了有趣的东西呢。”米诺斯很自然地说道,仿佛是还在克里特的昨天,没有争吵,没有隔阂,已经成年的米诺斯王和他的王弟背着祭司和女官偷偷跑到王宫外,谈论着老克里特王和童年的橄榄树,露出怀恋的神情。

拉达曼提斯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米诺斯提起这句话什么意思。但是看到米诺斯的表情,他又隐隐猜到,或者说期待着什么。

然而米诺斯的下一句话又跳到了另一件事情:

“你知道么?”米诺斯朝朱迪加的方向投了一瞥,“我有一个预感。这次圣战是最后一次了。”

“那又怎样?”拉达曼提斯不想再继续这样莫名奇妙的话题了。

米诺斯眯起眼睛,挑一挑眉。“所以…有句话,我一直忘记说了……”

米诺斯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反漫不经心的常态,认真严肃地凝视着拉达曼提斯琥珀色的眼睛。

“恭喜你,成为了一个伟大的法官。”

拉达曼提斯愣住了,他感觉自己四千年来粗糙冷硬的心脏好像受到了剧烈一击,突然就柔软湿润了起来。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同意留下来,为冥界和哈德斯奉献忠诚和热血。

原来…

他一直在等这句话,等了四千五百二十四年。

米诺斯说完,重新恢复了似笑非笑,心不在焉的态度,整整冥衣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米诺斯突然回过头,仿佛不经意地提了一下,“萨耳珀冬和米利都的事情。米利都是个有野心也有能力和魄力的人。他们是自愿离开克里特去建立新的国家的。我从来没有后悔当年的决定。”

然后米诺斯摆摆手离开了,留下拉达曼提斯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四千年的坚持,最初的争执和决裂,原因竟然是如此荒谬的误会。

四千年来压抑的不安和悲伤像巨浪一样翻涌过来,压得拉达曼提斯喘不过气来。

米诺斯……

我……

幸好……我留在了冥界。

拉达曼提斯拔脚去追米诺斯。第四狱费烈基亚斯的小宇宙却突然爆发,然后瞬间熄灭了。一个熟悉而强大的小宇宙迅速向第五狱移动。

强大的敌人,黄金圣斗士双子座的加隆。

拉达曼提斯所担负的责任迫使他停下了脚步,转身向第四狱奔去。

米诺斯……

等圣战结束,我一定要回去!!!

我们要一起回去……

……我们梦的故乡克里特啊!!!

 

7、

兰达醒来了。

天还未亮,漫天的星子在夜幕上模糊地闪烁着。

兰达已经想起了所有事情。关于拉达曼提斯,关于米诺斯,关于克里特,关于冥界。关于他自己。

他迅速翻身下床,拿好护照和钱包,拎起外套冲出门去。

“兰达你去哪里?!”

母亲在身后着急地叫着。

兰达顿了顿,回头抱歉地喊道:“我……对不起,我有非常紧迫的事情要做!!”

 

现在的克里特岛已经成为了希腊著名的旅游景点。

“克里特岛是希腊最值得一看的岛屿。曾经是爱琴海文明乃至西方文明的发源地,这里米诺斯文明的遗迹非常多,揭露了四千年前米诺斯人的宗教、生活、政治、军事细节。”

一个年轻老师正在克诺索斯王宫遗迹前给孩子们讲解景点的历史。

“那么……那个每年要吃六对男孩女孩的牛头人身的大怪物米诺陶是真的么?!”一个豁牙的小男孩大声问道。

老师弯下腰笑着点点男孩的头:“也许哦。本来人们以为米诺斯王乃至整个克里特文明都是虚构的,但是后来一个执着的小男孩花了十年的时间在这里挖掘考察,最后发现了米诺斯文明的遗迹。也许传说中的残暴而强大的米诺斯王、残忍可怖的米诺陶、悲情的阿里阿德涅都是存在的,这些就等着你们去考察发现咯。”

老师直起身,招呼大家道:“有没有人要去看米诺陶的迷宫啊?”

“我!”“我要去!”“我也要去!”孩子们欢乐地从兰达身边跑过,跟着老师远去了。

兰达抬起头望着克诺索斯王宫的遗迹。当年高大的围墙只剩下残垣断壁,精美的内室壁画显露在断裂的外墙边,画面上的海豚颜色已经剥落了,只剩下浅浅模糊的影子。

他走过了伊拉克里翁、哈尼亚、瑞提姆农和拉西提,四千年前的繁荣富丽已经成为了泡影。那些清晨早起的牧羊人、在溪边打水的妇人、长发乌黑盘绕的侍女、认真虔诚的祭司,连同那年午夜的夜莺和迷迭香的香气一同消散了。

他不知道米诺斯文明是怎样覆灭的,洪水、火山还是战争。

或许都有。

伟大的米诺斯王用律法和科技,用血与火建立了强大富饶不可一世的克里特王国。但是终究敌不过天灾和人祸,敌不过命运三女神手中细细的纺锤。

兰达低下头看着在港口购买的克里特旅游手册。

不在这里。

也不在这里。

兰达的有点急躁了。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的克里特让空荡荡的内心更加抽搐起来。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高喊着,像那场拂牛祭祀的鼓声中克里特人的呐喊一样:

“米诺斯!”

“米诺斯!”

“米诺斯!”

兰达闭上眼睛,伸出手捂在心脏上。

“咚咚!”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我还活着,他一定也是。

我会遇见你的。

突然,兰达注意到旅游指南的边角有一则小广告:“克诺索斯马戏团,带您演绎克里特的美丽传说。”

广告词很简洁,但是加上简单勾勒的边框很赏心悦目。

兰达鬼使神差地向广告上的地址走去。

 

远远地就传来一阵欢呼。远处传统白色地中海风格的剧院门口贴着巨大的海报,杂技、空中飞人、舞台剧。旁边还写着克诺索斯演出团巡演时间。

兰达走进去。里面人满为患。舞台上在黑色的帷幕上打上了亮黄色的灯光,周围流淌着温柔的音乐。一个美丽的公主正在舞台上与一只高大的公牛起舞。突然,音乐变得激昂,公牛背上公主飞奔而去,穿过黑色的帷幕,在舞台的另一侧变作了一个英俊的男人。

这是宙斯和欧罗巴的故事。

欧罗巴公主最终在克里特定居,生下了米诺斯、拉达曼提斯和萨耳珀冬。从此克里特走上了巅峰。

兰达细细看去,公主和公牛的头颈和四肢都有细细的线,连着舞台上方。

木偶戏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剧终角色已经开始谢幕,周围响起了观众热烈的掌声。

兰达深吸一口气,朝后台跑去。

穿过层层的帷幕,长长的走廊和杂乱的舞台道具,兰达停在了一个房间门口。

熟悉的香气传来,百合花在帷幕后静静地盛开。桌子上堆满了木偶和线圈。

站在镜子前的那个铂金色的身影慢慢转过身来,扬起了温暖而熟悉的微笑:

 

“欢迎回来,亲爱的拉达曼提斯。”


 


*收录于2014年上海SSO ALL米无料《狮鹫受完全饲育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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